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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故宮是如何進行博物館教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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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23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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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博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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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功鑫——曾任台北故宮博物院院長,現為台灣輔仁大學博物館學研究所講座教授。服務台北故宮博物院期間,曾創設各項教育推廣活動及義工團隊,推動多項重量級展覽及學術研讨活動。其中,“山水合璧——黃公望與《富春山居圖》特展”被英國倫敦藝術報評為全球最佳展覽第三名。

  文化就是人的生活。它是我們生活的各個時代、各個環境所呈現出來的智慧,是我們所呈現的一流資産。中華文化是在中國這片土地上不同時代、不同人所留下的資産。

  中華文化在全世界是獨一無二的。無論是兩河流域的文化,還是埃及的文化、印度的文化,它們現在的民族、現在的語言、現在的文化都與古文化不相同。隻有中華文化不曾中斷,這是中華民族在世界上特有的位置。它是一脈相承的,不曾間斷而有8000年的曆史。在如此博大精深、内涵豐富的文化裡,我們怎麼學習、怎樣汲取前人的智慧呢?

  這裡面,有幾個要素:

  一是因材施教。要按對象、年齡、背景等施以不同的教學方式,并予以分重點的設計安排。

  二是善用媒介。要善于對媒介進行多元化運用,尤其要掌握年輕人經常接觸的媒介,從而給他們提供學習便利。

  三是内容需做系統化的呈現。學習内容要考慮全面而又完備,打破碎片化的資訊提供,以訓練具有全方位的思考能力。

  四是提供長期學習的可能。中華文化博大精深,而學習效果的獲得需要時間慢慢積累。

  五是讓中華民族所創造和積累的豐厚的文化種子廣撒人們心田,尤其是青少年的心中,是我們的使命。把前人的智慧藉由一定方法以及長期、系統的推廣,内化為青少年的想法和作為,使他們成為有教養、有内涵、有自信的社會中堅,進而創造更祥和的社會、更美好的未來。

  浮光掠影參觀,文物背後的曆史文化、才智美學就難以看懂

  先來了解一下中華文化的多元多樣。大家的腦海裡一直記得中華文化上下5000年,事實上是8000年,這還是保守的說法。

  按照現在的考古發掘,人類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創造的最早陶器,是磁山出土的陶器,距今有8000多年。它是一把三足壺,做得非常光潤,由此可見古人的手藝。為什麼這麼說?當時用的是手,用泥條圈做,一圈一圈建構它的形制,表面若處理不好,就會很粗糙。而從這件磁山文化的古物上,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人怎樣用心在上面處理,打磨得何等細緻。

  我們的先祖不僅創造了美麗的東西,而且這把壺本身是一件非常實用的東西。為什麼是三個腳,自有它的道理。在人類發展早期,最初是用牛角,兩邊豎兩根樹枝就可以立起來。之後,無論陶器還是銅器都有三個腳,兩個耳又可以挂起來,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先祖的智慧。

  再來看銅器。在西方早期的時候,考古學家或藝術史學家一直認為,中國銅器是晚于西方的,因為蘇美爾文化在公元前2500年就懂得制作銅器。可事實上,他們的做法跟我們的祖先不一樣。他們采用的是敲打方式,而我們用的是鑄造法,用塊範鑄造出來的,塊範建立在陶的基礎上。我們的陶器跟西方的陶器在技法上也是完全不同的,這是我們祖先發明出來的。

  中華文化那麼久遠,每個時期、每件東西背後都有很多的故事,有很多先人的知識。如何在浩瀚的中華文化中學習?首先跟各位推薦的就是博物館。現在各地都有博物館,我大概統計了一下,公立的約4920所,民間的約1140所,很多縣市都有自己的博物館。博物館裡面提供了很好的在地文化,這是很好的學習題材,也有着學習文化最好的載體。

  在博物館學習跟一般的學習是不太一樣的。在學校的學習,主要是書本學習、文字學習。在博物館的學習,是物的學習,借着文物引導學習。每件文物背後都隐含了非常豐富的知識,透過博物館人員的專業研究、引導,我們就能獲得這些知識。

  我想很多人有參觀博物館的經驗,如果事先沒有看資料,又是第一次參觀,那麼在面對文物尤其是古文物時,難免會感到跟我們有距離,會看不懂。因為物的本身背後有曆史、文化甚至才智、美學。如果隻是浮光掠影地看過,那麼學習就是有限的。所以,博物館有特别的學習方式。

  在博物館學習,所獲得的是一種長期系統的學習方法和體驗。因為博物館中的展覽本身是經過整理以後的呈現,如果這個展覽做得好,我們系統地去學習就能夠獲得一個比較完整的認識。但如果隻有展覽,沒有教育活動,有時候還是缺了一點。

  有一句話叫:“博物館的藏品是心髒。”如果博物館隻展東西、沒有教育,就會是一個靜态的、沒有生氣的博物館,是一個死的博物館。所以,教育是博物館非常重要的一項工作。

  通過“手腦并用”,讓觀衆認識古人生活不再覺得曆史遙遠

  博物館學習一定是分衆的。同樣一個物,不同年齡要有不同方式的帶領,兒童有兒童的帶領方式,青少年有青少年的,成人有成人的,專家有專家的,這點很重要。

  我是25歲進台北故宮博物院工作的,其中16年時間我是負責展覽教育和公關工作。1988年我去美國學習,回來以後設立了活動與創意兒童館,讓小朋友從玩裡面學,寓教于樂。

  小朋友跟古文化是不是很遠?如何帶他們進到裡面去?我的經驗是,讓他們動手做各種設計。

  比如新石器時代,對孩子來說很遙遠。我第一個備的教材是把考古學家發現的考古遺址,按照資料進行複原,做了一個大模型,讓孩子們能了解當時古人村落分布情形以及當時有什麼生活活動。像彩陶、制陶、家畜,都借着這個模型介紹出來了。

  因為新石器時代的特點是半坡彩陶,我就讓孩子們畫,畫好後印染在他們的襯衫上面,還讓他們捏陶,讓他們表演當時古人的生活。

  事實證明,手腦并用的成效非常好。

  對于成人來說,我們會舉辦各種研習會、講習會。成人講習一般在寒暑假舉辦,分三種類别:一種是概論性的;一種是專題性的,配合展覽作專題介紹;還有一種是生活藝術,如品茶、插花、庭園布局等,從中可以認識古人的生活。除了講習之外,我們還與學校合作,跟老師一起設計教案,從而在課堂教學中也能傳遞博物館中的文化知識。

  2008年,我再次回到台北故宮博物院任職。一直以來,我都希望年輕人能把台北故宮博物院當作他們在休閑時候的一個選項。于是,我辦了“周末夜”,将博物院周末開門時間延長到晚上9時。

  利用這個時間,我會甄選一些年輕人來表演。我的想法是,年輕人好動,先讓他們進來動,然後再慢慢看。至于甄選表演,任何才藝都可以,一年大概選了将近50多個團隊,根據團隊規模會提供一些補助,由企業贊助。到最後,這些來表演的年輕人又把家長、同學都請來了,所以整個“周末夜”都非常熱鬧。

  博物館另外一個學習方式就是出版品。大家也許有過這樣的經曆,參觀好博物館後會買一些圖物回去。但在我看來,最好的方式是加入志願者團隊。因為如果你是志願者,就同博物館有了一個長期的關系。很多博物館都會為志願者提供研習、講習活動,這樣就可以慢慢積累,最後從你的知識廣度、深度都可以看出成效。

  一般來說,志願者來博物館的時間不會很長。怎麼在有限的時間裡培養和提升他們的能力?我的做法是,所有的志願者隻做一種事,那就是做導覽老師。我們設置了文物知識、藝術史、曆史學、心理學等特色課程,每年從不同專業領域人士中招募志願者講解員。

  他們要累計學習100多個小時,從導覽詞撰寫、肢體語言、延伸理解等多層面接受專業訓練。在這個過程中,志願者獲得了深度學習的機會。由此,我們也培養出一些真正熱愛中華文化的朋友。

  2012年,我離任的時候,共計700餘名講解員活躍在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各個角落。不敢說他們個個是專家,但至少算一支文化種子隊吧。

  找準媒介和線索,把曆史、文物、文學和藝術普及串聯起來

  觀衆參觀完博物館後,買點文化創意産品回去做紀念,是一種教育的延伸。但是,文化創意産業不是博物館唯一的功能。它隻是一個附加的功能,是一個服務的功能,是一個延伸功能。所以,我們千萬不要本末倒置。

  事實上,文化創意産業跨了三個領域:文化是一個領域,創意是一個領域,産業是一個領域。博物館内不同時代、不同領域的藏品,為文化創意産業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寶庫。

  2009年,我啟動文創産業研習營計劃,每年一屆,邀請70多個産業核心團隊參與培訓,從服裝設計、琉璃工藝到器皿制作,效果還是比較顯著的。記得2008年,台北故宮博物院商店的禮品種類隻有2000多種,等我2012年離任時,已增至近5000種,文創産值也将近翻了三倍。

  這裡還可以分享,文化創意産業課程的設計。半年的課程我分三個階段:先是打開感知。

  德國哲學家席勒認為,人類一生下來就有美感,就會感覺到美,看到美的東西。可是由于18世紀以來學科知識分工越來越細,人們感受美的能力逐漸喪失。所以,席勒主張“審美教育”,要靠新的教育把美感功能激活。

  感知打開後,就進入文物學習。我對我們的研究員說,不能“掉書袋”,講課時要從欣賞的角度,把文物背後的美呈現出來,讓學員真切感知到。最後兩個月是設計。我們會選擇著名設計師及學校的教授來點評學員設計的作品,告訴他們這個用得怎麼樣、用得更好會怎麼樣、用哪些方式更好,給出一些技術上的指導。

  一直以來,我也很重視新技術、新媒介的應用。現在科技發達,幾乎所有博物館都有自己的網頁,上面有各種信息、知識和服務指南。尤其是社交媒體的出現,使這種互動更為密切。

  這裡以2011年“山水合璧——黃公望與《富春山居圖》特展”為例。《富春山居圖》是中國藝術史上的名品,就連乾隆皇帝都沒有福氣看到這幅畫的全貌。今人有幸看到這幅巨作,是何等的大福氣。

  600多年前,這幅曠世名畫誕生于黃公望的筆下;300多年前,畫作藏家欲将其焚燒殉葬未果,自此一分為二。浙江省博物館将館藏前段《剩山圖》送來台灣,與台北故宮博物院所藏後段《無用師卷》聯合展出,促成這幅元朝曠世名畫300多年後的重新聚首。

  為充分展現畫作,我們用了不少現代數字化技術。比如,畫中有8個小人物,包括樵夫、登山者,稍微“喂”一聲,就可以跟他們打招呼,非常有意思;“寫山水訣”則可以引導觀衆認識其中的筆墨意趣,同時通過拼圖等互動方式領略構圖趣味;“聽畫”,則将《剩山圖》和《無用師卷》裁成四段,當音樂一響山水就在動,讓人體驗畫外之音,感受《富春山居圖》如同交響樂般的時間感。

  展出3個月來,總計74萬參觀人次。我們每天早上8時開放,但6時就開始有人排隊等候,其中年輕的朋友很多。一直以來,我都非常關注青少年。我認為,青少年叛逆的原因是身在長可心智沒有成長,所以很多東西想不通或理解度不夠。

  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看,他們也是在尋找。所以,這個階段是青少年價值觀建構的關鍵時期,也是在學習上最敏銳的時候。如果社會能給他們好的讀物,那對他們的一生都會有幫助。

  可是,在知識瑣碎、資訊泛濫的年代,如何引導青少年有興趣、有系統地學習和閱讀?有沒有可能找到一個線索,把曆史、文物、文學、藝術普及串聯起來?

  我發現,新一代年輕人是在視覺影像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們對圖像、動畫的喜愛和敏感是最直接有效的媒介。

  于是,我選擇了動漫手繪,并用成語穿針引線。因為成語是曆史上真正發生的事件或人物的記錄。我們在出一套150冊的叢書,每個成語單獨編寫成一冊,自成一座“紙上的博物館”。這150個成語,戰國50個,漢代50個,唐宋各25個。

  之所以選擇這四個時期,是因為在我看來,它們是中華文化發展曆史上最燦爛的時期,是傳統文化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