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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镀金时代的博物馆伦理
本博客读者或许还记得埃里克·莱德贝特(Erik Ledbetter),他曾在2003至2010年间担任美国博物馆协会国际项目与道德事务部主任。沉痛告知诸位,埃里克已于上周不幸离世,当时他正在马里兰州火药瀑布州立公园(Gunpowder Falls State Park)担任助理经理。
埃里克是我珍视的挚友与同仁。数年间,我们为《博物馆》杂志合著伦理专栏,也常在健身房举铁时激辩组织行为的善恶是非。他的学术造诣与价值理念,早已融入美国博物馆协会的长远发展之中,并铸成博物馆行业的准则根基。为承其志,今重刊他2011年旧文,剖析贫富差距扩大对博物馆伦理的冲击。国家预算案恐将加剧阶层鸿沟,纵使十四年过去,此文现实意义尤胜往昔。埃里克,前路艰险,我当深深怀念你的睿智与诙谐。
——谨致哀思与怀念
伊丽莎白·梅里特(Elizabeth Merritt),美国博物馆协会战略前瞻部副总裁、博物馆未来中心创始主任
我们正身处一个新的“镀金时代”。与19世纪70至80年代情形相似,21世纪的头二十年里,财富也加速向极少数人集中,社会最顶层的1%与其余人群之间的鸿沟不断加深。记者唐·派克(Don Peck)在2011年9月的《大西洋月刊》中撰文指出,早在2005年,“最富有的1%的家庭,其年收入就已经相当于最底层60%人口的总收入;其财富总量相当于底层90%人口的财富总和;而且年复一年,更大份额的国家财富都流经他们的手,落入他们的口袋。”
自那以后,大衰退更是加速了美国中产阶级的空心化。派克提醒我们:“从1999年到2009年,中等收入水平其实下降了。在这十年间的大部分时候,房地产泡沫掩盖了这一颓势,普通家庭和中产阶级即便收入不涨甚至降职或失业,也能靠买房置地提升生活水平。可这层遮羞布早已被揭去,经济衰退的重压,让美国社会的广大中间阶层喘不过气来。”
据我预测,中产阶级的式微与美国富豪统治的真正重现,将为博物馆界带来若干值得关注的后果。 值此公共预算与家庭财富双双缩水之际,博物馆的商业模式必将愈发受挫。数十年来,我们煞费苦心,想为博物馆领域争取到更加多样的资金来源。然而,大衰退持续拖累之下,我们那些看似多元的收入来源,如今几乎都在同步收紧。一方面,家庭财富缩水令门票与会员费收入承压;另一方面,各级政府预算吃紧,又导致拨款收入萎缩。
如今,博物馆收入增长的最后指望,将越来越倚重那特殊百分之一群体,也就是新镀金时代的超级富豪们。然而,这些新的巨富真会愿意资助现有博物馆吗?纵观历史与当下趋势,答案都是否定的。在第一个镀金时代,富豪们就偏爱建立自己的新博物馆,而非注资旧有的机构。以弗里克、克莱、沃尔特斯、亨廷顿、弗里尔命名的新机构当时遍地开花。如今,同样的模式正卷土重来。埃利·布罗德(Eli Broad)曾挑动洛杉矶各家艺术博物馆为争夺其现当代艺术珍藏而竞相出价,最终却戏耍了所有人,宣布要创建自己的博物馆。爱丽丝·沃尔顿(Alice Walton)将过去二十年流入市场的顶尖美国艺术品尽数收入囊中,悉数陈列在她位于本顿维尔的新馆。罗纳德·劳德(Ron Lauder)珍藏的顶级德奥表现主义艺术品,不见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或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而陈列在其位于纽约的自营新艺廊博物馆(Neue Galerie)之中。
这一趋势并非仅限于艺术博物馆。俄亥俄州一位企业家正在新建一座私人铁路博物馆,配有专门建造的扇形车库和转车台,用于存放、修复和展示其收藏的历史蒸汽机车。建成之后,其设施将超越美国大多数公立铁路博物馆。但这完全是一项私人投资,是否向公众开放以及(如果开放的话)开放条件,目前均尚未可知。
这一切与博物馆伦理究竟有何关系?恕我直言:随着现有博物馆争相吸引新贵阶层的关注和资金,我们当前执着追求的策展独立性,恐怕会悄然失守。美国博物馆协会现行伦理准则极其重视博物馆与捐赠者之间的距离,以免出现任何产生利益冲突的可能。然而,当捐赠者完全能轻松自建博物馆,一人身兼首席策展人、馆长和收藏委员会主席数职时,现有博物馆拿什么竞争?答案是无从竞争,除非其愿意赋予捐赠者远超当前的权力,使其能左右收藏与展览决策。借展方面亦是如此——现行准则力求将展品出借方和/或展览赞助方与策展团队完全隔绝开来。可是,当少数人既手握藏品又掌握着博物馆赖以发展的经济命脉时,这样的准则最终是否只会显得矫情?
昔日的镀金时代,博物馆曾繁荣一时;在这崭新的镀金时代,它们或能重现辉煌——但若想如此,博物馆可能需要暂且搁置一些坚守的原则,并重新学会如何向新贵阶层献上其特殊礼遇。
(龚桃译自美国博物馆协会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