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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时局下博物馆的前路与应对之策
2020年3月,新冠疫情正让美国民众和美国博物馆的世界天翻地覆,而我的工作重点也从关注遥远的未来转移到了当下。那段时间里,博物馆的领导者们忙于制定各项紧急决策,以保护民众安全,保障员工身心健康和工作稳定,并维持机构的正常运营,与此同时,我在努力帮助大家设想,下周、下个月乃至明年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许多人告诉我,那一系列设想提供了实用的建议,帮助了博物馆从业人员应对这场危机,对此我既深觉自豪,又心怀谦卑。
尽管疫情很可怕,但作为一个未来学家,我认为,当前的形势更为严峻。新冠危机是由一系列可管控的变量所决定的:全国及地方的感染率、住院率和疫苗接种率;地方,州,联邦政府,或上级组织就场馆开放或关闭、佩戴口罩和卫生清洁下达的指令;还有联邦、州或地方政府提供的财政救助。诚然,当时也面临着一些挑战(比如疫苗接种抵制、虚假 “神药” 谣言、阴谋论等),但人们可以聚焦于几个关键指标,制定出合理的应急预案。而如今,变量激增,潜在风险缺乏约束,决策数据匮乏,以至于制定应急预案似乎都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更严峻的是,联邦政府非但没有提供财政援助来帮助各机构度过危机,反而推行了可能切实造成危害的政策。
我最终痛苦地认识到:鉴于当前的混乱程度,或许无法再撰写出能够涵盖我们此刻所面临的所有可能未来的设想了。在这篇文章中,我不会给出一系列的情景设想,而是打算分享我逐渐成型的想法——探讨哪些因素或许能帮助博物馆应对当前在资金和政府政策方面的混乱与不确定性。
未来的时间线已然崩塌
传统的“合理推测范围模型”(Cone of Plausibility)假定未来的世界运转方式会和今天大致相仿。
尽管重大的冲击(比如“9・11”恐怖袭击事件、2008年金融危机、新冠疫情)可能会引发大规模的短期变化,但它们并不会迫使我们立即进入一个在本质上截然不同的世界。合理范围内(甚至潜在可能)的重大转变,是历经数年、数十年甚至数个世纪才逐渐形成的。
而现在,对未来各种可能性更为准确的描述似乎是这样的:
我将此称为“天晓得半球”(Hemisphere of Who the Heck Knows)。如今已不再是“明天或多或少和今天相似,只会有些小变化”的情况了,我们每天醒来,都会被新闻裹挟着把我们推向始料未及的发展方向。情景设想的本质,是把各种潜在的未来走向,梳理成几个能应对的具体场景,并形成一套应对规划框架。但在这个新的“天晓得半球”里,发展态势的可能性难以全面掌控,而且由于局势瞬息万变,也很难为应对措施提供一个稳定的框架。我们不再能够追踪一系列有着明确转折点的关键变量,很多时候,清晨醒来我们面对的是一系列全新的、影响巨大的问题。可能性的边界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指导许多实践领域(尤其是政治、政策、资金和监管方面)的“规则”已变得毫无意义。除了像万有引力或普朗克常数这样的物理定律之外,其他一切似乎都无法定论。
当不确定性达到难以掌控的程度时,我们要如何应对呢?我们能否创造出一些“未来叙事”,为这个宏大的全新的时序体系提供有益的指引呢?
生活在狂野的未来
我们并不是从未探索过那些看似不太可能的时间领域,也就是处于传统“合理推测范围模型”最外围区域的各种设想。这类“不确定因素”情景设想描绘的未来,对关于世界将会变成何种模样的基本假设发起了挑战。倘若我们学会将自己的意识上传至云端,从而实现功能性上的永生,那会怎样呢?要是累积的风险与大规模的冲击共同作用,严重摧毁了全球的数字基础设施,进而引发互联网先驱温顿·瑟夫(Vint Cerf)所称的“数字黑暗时代”,又会如何呢?过去,我曾构思出这类情景设想,将其作为思维训练,用以挑战博物馆的预期并激发创造性思维。而如今,其中一些不确定因素已从原本看似合理的边缘地带,转移到了“天晓得半球”的核心深处。
例如,2018年,一群博物馆从业者协助我构思了一个设定在2040年的情景设想。在这个设想中,疫情和经济崩溃促使政府取消了包括博物馆在内的大多数非营利组织的免税资格。我们设想这样的未来,并非为了制造恐慌或博人眼球,而是借此机会探讨许多机构当前正面临的问题:博物馆要如何以更具企业家精神的方式来进行财务规划呢?我们要怎样确保博物馆在社会中受到高度重视,其贡献得到广泛认可,从而让这种情景设想从不太可能发生变为绝无可能发生呢?
如今,一些迹象表明,非营利组织失去免税资格这一情况正变得越来越可能发生。例如:
- 去年秋天,众议院共和党提出了一项立法,该立法将允许行政部门撤销任何其认定为“支持恐怖主义”组织的非营利组织身份。当时民主党人警告称,该法案可能被总统用作工具,剥夺其政治对手所属团体的非营利组织身份。
- 所谓的美国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威胁要利用其对联邦支付系统的后台访问权限(目前已被一名联邦法官阻止),扣留对帮助重新安置难民的路德宗服务组织(Lutheran service groups)的资金,指控这些团体“洗钱”。
- 行政命令《终止非法歧视并恢复基于功绩的机会》(Ending Illegal Discrimination and Restoring Merit-Based Opportunity)要求司法部长和所有机构确定“对上市公司、大型非营利公司或协会、资产达5亿美元或以上的基金会、州和地方律师协会及医学协会,以及捐赠基金超过10亿美元的高等教育机构,最多进行九项潜在的民事合规调查”。目前尚不清楚何为“大型非营利组织”,此类调查将涉及哪些方面,以及可能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 税收基金会(Tax Foundation)提议,所有非慈善收入都应按21%的企业税率征税。(该组织的一些建议已被纳入Project 2025计划中,而这项计划似乎正在为特朗普执政的头100天提供指导。)
基于这些迹象以及我自己的悲观设想,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构想出一个情景,或许可以命名为“非营利组织的终结”(Nonprofit No More),并以逼真到令人恐惧的细节来呈现。但像这样悲观的情景设想,对于我们目前确定任何短期应对措施会有帮助吗?经过深思熟虑后,我认为它们是有帮助的。
悲观设想所带来的心理和实际益处
悲观情景设想能够帮助我们应对内心对未来最深处的恐惧。为悲观的思绪打造一个宣泄的空间,从心理层面来讲,就如同挑破脓肿一般。就我个人而言,我发现把这些想法从脑海中梳理出来并呈现在电子文档上,能让我与它们保持一定距离,以旁观者视角审视某个具体担忧是否有应对之策。放下无力改变的事,才能把精力投入到可控的问题上。我是否担心政府财源会对航空交通安全和核安全造成影响呢?是的,我确实担心,但目前这或许不在我的直接能力范围之内。我是否关心弱势儿童所享受的“开端计划”(Head Start,译者注:美国为低收入等弱势家庭儿童提供教育、健康、营养等综合服务,助力其早期发展及家庭改善的项目)和免费校餐可能会被取消呢?当然关心,但我相信我可以信任(并且支持)像全国教育协会 (美国)(National Education Association)和美国教师联盟(American Federation of Teachers)这样的组织去捍卫公共教育。
另一方面,我也对近期事件所引发的财务压力感到担忧。许多博物馆报告称,其收入已经或可能会因以下情况而严重受损:政府拨款冻结或合同取消;由于企业尽量避免卷入任何可能冒犯现政府的事务而终止合作或取消赞助;或者捐赠者撤回支持资金。一种悲观的设想是,在未来四年里,来自多个渠道的资金损失只会愈发严重。然而,我听说博物馆馆长们已开始分享一些具体、可行的策略,以应对这些资金方面的混乱状况。比如,他们会思考以下问题:
- 我们的核心支持者是谁?这些个人、基金会和企业是否愿意增加资助,以维护我们的使命和价值观,以及让我们能够继续为所在社区做有益工作呢?
- 谁能对保持沉默或选择退出的公司或个人施加影响呢?同辈压力可以成为一种强大的声音,我们的核心支持者或许能够在餐桌上或高尔夫球场上施加这种影响力,以鼓励他们的朋友和同事一同支持我们。
- 那些持同情态度的资助者,是否会允许我们重新调配目前已获批的资金,以便在我们重新调整策略期间用于支付必要的运营成本呢?
- 从长远来看,哪些资金来源最能免受当前混乱局面的影响呢?我们又该如何拓展这些支持资金的来源呢?
接下来怎么做
所以,以下就是我们能做的事情:互相分享想法、成功经验和挫折,编写一本实用指南,记录已被验证和可能有效的策略。同时重申,在面对未来数年的挑战时,我们都不是孤立无援的。要明白,即便我们的机构到目前为止还未受到损害,但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依赖于支撑非营利部门的体系架构和规范。博物馆有着共同的使命:致力于保护科学、艺术、历史和自然,传承来之不易的人类知识,助力社区发展,并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作为一个行业,我们也可以采取集体行动。
- 我们可以为博物馆及其对国家的贡献进行宣传倡导。为此,首要步骤是:注册美国博物馆协会(American Alliance of Museums)的倡导提醒服务(Advocacy Alerts),及时了解近期的行动号召,并随时掌握向联邦立法者表达意见的机会。
- 我们可以整合数据,有力地证明为什么非营利组织是美国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及博物馆如何成为其所在社区的重要基础设施。为此,首要步骤是:回答美国博物馆协会发起的任何调查,并考虑在明年秋季参与2026年博物馆参观者年度调查(2026 Annual Survey of Museum-Goers)。
- 我们可以相互支持,慷慨分享经验和建议,并在可能的情况下共享资源。为此,首要步骤是:加入美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交汇站”(Museum Junction)讨论论坛中的一个或多个社群,并利用该平台与同行开展合作。
我们绝不能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还寄希望于这些问题能自行消失。有时候,选择不参与某一场具体的争斗,等待事态发展,让拥有更多资源的人去牵头引领,确为一种明智之举。但从大局来看,我们每个人都肩负着责任,不仅要保护我们自己、我们的组织以及我们的社区,还要守护这个我们将留给子孙后代的国家。
我会继续主动沟通,倾听你们的忧虑和故事,并努力成为传递集体智慧的渠道,这些智慧或许能帮助我们度过未来的年岁。请在这篇文章下留言评论,在蓝天空(Bluesky)平台上通过@elizabethmerritt.bsky.social 与我联系,还可以加入“博物馆交汇站”上的“博物馆的未来”社群(Future of Museums Community),给我发私信,并与同行们探讨这些问题。
来自未来的最诚挚的问候,
伊丽莎白・梅里特(Elizabeth Merritt),战略前瞻副总裁(VP Strategic Foresight)、未来博物馆中心创始主任(Founding Director of Center for the Future of Museums)
美国博物馆协会
(杨静 译自美国博物馆协会网站)